梦浮桥

夏目睡醒了。

昨晚休息得不错，丝毫没有身处陌生环境的不适，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摇篮里。当他睁开眼睛，看到以原型默默守护着自己的大妖怪时，不禁微微一笑，闭上了眼睛。听到变身的动静后，他才重新睁开眼，揉了揉某只装睡的肥猫：“早上好啊，老师。”

猫咪老师蠕动了一下，哼哼唧唧了一阵子才挤出一句话：“你小子睡够了？”

夏目正要说话，肚子忽然叫了起来。想想自己似乎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喝过，顿时睡不下去了，一个翻身爬了起来。他环顾四周的陈设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：“我们还在的场先生家里吗？”

“不然你以为你在哪？要不是你这身娇体弱的家伙撑不住了，谁愿意留在这种鬼地方？”

“好啦，该吃早饭了吧？我们也要回去了。”

提到吃饭，夏目毫不意外地看到刚刚睡眼惺忪的招财猫瞬间两眼放光，在自己前面一溜烟窜了出去。

夏目无奈地摇摇头，跟着猫咪老师走了出去。门外的回廊幽深而曲折，拉门紧闭，看不到人影。虽然是阳光灿烂的清晨，大宅里却透着一片死寂。最终抓到一只式神为自己带路后，夏目总算洗漱完毕出现在餐室里。身着和服的七濑小姐规规矩矩坐在那里，猫咪老师则背对着她趴在桌旁，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。看到夏目进来，七濑似乎有些意外，但还是客气地请他入座了。

“昨天真是托了你的福，先解决了佛寺的幽灵和妖怪，又帮我们当家赶走了那只阴魂不散的东西。你一定饿了吧，请。”

顶着七濑小姐可称之为“慈祥”的视线，饥肠辘辘的少年风卷残云般干掉了自己的早餐。正当他准备告辞时，年轻的当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。见的场脸色有些差，夏目不禁楞了一下，道：“谢谢你们的照顾。名取先生呢？”

“他呀，一早赶回去拍戏了，明星的生活也是很辛苦呢。走的时候还有点放心不下你，不过他早晚该明白，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是不要白白操心的好。”

夏目有些固执地摇头：“朋友的事情，即使自己无能为力，也会免不了担心的。大家一起面对的话，肯定比一个人好。”

的场只是笑笑：“我们先不讨论这个。你昨天消耗了太多精力，又被阴气侵蚀了眼睛，现在感觉一切都好吗？”

 “没关系，我现在感觉很好，眼睛也恢复正常了。”

“是吗？那真是太好了。现在该来谈谈你的新式神了，还是要恭喜你和安倍家的式神结下了契约哦。”

一提到昨日和自己订下契约的女妖，夏目不禁有些警惕起来，盯着的场果断道：“我不会像除妖人那样使唤她的。她本来就不应该受到我的约束。”

的场不禁扶额，神色有些晦暗不明：“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和走运啊。只是这一次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，她和你订下契约没有办法解开的。”

夏目有些惊讶地重复道：“无法解开吗？”

“是的。以血肉为媒，以真名为凭，将契约下在了你身上，那契约就和你本人融为一体。你可以随意使唤她，即使要她去死，她也无法反抗。不过作为交换，她大概会从你身上汲取一定的力量，好维持自己的妖力。只有等到你去世，这个契约才会解除。但你若死去，她也必定不能在这个世上存活下去，所以说是个生死契。虽然那只妖怪看起来似乎时日不多了，然而妖怪的时间是漫长无比的，你们两个谁会走在前面，还不一定呢。”

一直没有开口的猫咪老师忽然哼了一声，似乎十分不屑。夏目顾不上和这个人讨论自己何时会去世的问题，再次不甘心地追问道：“真的没有解除契约的办法吗？”

“我这里是真的没有，不过你如果去请教她的话，说不定会有的。”的场说着便向椅背上一靠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。七濑小姐默默离开之后，他举止明显随意多了：“关于你的新式神，我觉得很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些事情。”

夏目按捺下心中的焦虑，听的场娓娓道来。

“我以前向你说过，反击骚扰村民的妖怪，是我们家业的伊始。但妖怪是无法用轻易消灭的，必须仰仗一些特别的手段。在除妖业发展的过程中，阴阳师一直是我们重要的学习对象。

“即使你对阴阳师一无所知，肯定也听说过安倍的名字。阴阳师负责的事务很多，除妖驱邪便是其中之一。虽然在我们家业崛起的年代，阴阳师已经走向式微，许多法术也已经失传，但可以肯定，历史那些赫赫有名的阴阳师们，绝非浪得虚名之辈。

“薰是曾经追随过安倍家的式神。想必你也看到了，她虽然身体已经走向衰弱，但仍然有相当的力量操控各种法术。既然她成为了你的式神，你就有机会接触平安时代最高明的阴阳术。虽然不知这些法术威力如何，但这样的机会几乎不会再有了，所以夏目君，你一定要珍惜哟。”

夏目沉吟了一下，平静地回答道：“谢谢你的建议和照顾。我在这里逗留够久了，是时候回去了。”

少年步伐轻快地踏出的场宅邸，抱着招财猫跳上汽车绝尘而去。的场目送着那辆汽车消失在视线里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。七濑小姐冷不丁从他身后冒出来，幽幽道：“夏目真的和那个女妖订下契约了吗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七濑长长叹了口气：“夏目这小子真是走运。不过那样大有来头的式神如今和他在一起，恐怕她身上那些秘法都要浪费了。”

“我也没有收服她的念头。”的场面无波澜，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：“这种事情是羡慕不来的。传统阴阳师家的式神多多少少会有些怪脾气，如今有夏目约束她，至少不会让她再生出事端。何况那孩子现在也有了一点向除妖师靠近的念头，让名取去引导一下，相信很快会成长起来的。”

七濑望向他背影的神色有些玩味：“名取天不亮就去找你，谈的就是这个？你这样做，只会让他们俩走得越来越近。”

“没什么不好，他们虽然不一定站在的场这边，但都是心慈手软的家伙，绝不会来算计我们，更不会玩那些下三滥的手段。这几次的事情也多亏有他们帮忙才能顺利进行，以后恐怕合作的机会多的是呢。”

太阳的光线渐渐强烈，照在七濑的镜片上，折出一道刺眼的光芒。七濑微微眯了眯眼，慢慢退到门后的阴凉处，沉吟了一下问道：“你们昨天是怎么把那阴魂不散的妖怪赶走的？还把屋顶打出那么大一个洞？”

的场顿时觉得右眼有些生疼：“名取和小猫咪帮我挡了一下，最后是夏目把它赶走的。”

七濑一愣，脱口道：“那孩子的妖力居然已经这么强大了吗？那可不是一般的妖怪啊。”

的场忽然笑了起来。他今日脸色甚差，又摆着一副老成的神色，被身上的黑衣一衬总显得有些阴郁。此时忽然冲她狡黠一笑，似乎与普通年轻人也没什么差别。

“那可是被鬼神眷顾的孩子啊，拥有多么大的力量都不奇怪哦。”他笑着走进宅里，看到七濑脸上掩不住的震惊，补充道：“可惜那位贵人并不长情，昨晚在他身上留下的守护印记，今天看来已经不见了。不管怎样，这次的任务已经平安结束，我们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。”

他步履轻快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，阳光洒在他黑色的和服上，倒给这位年轻人平添几分朝气。七濑看着他的背影，神色也逐渐温和下来，跟着他慢慢走了回去。

———

夏目站在医院门前，一时有些感慨。

昨日从住院的山田老先生那里听说了一段数十年前的异闻，一时兴起便去当年的佛寺一探究竟，没想到遇到了在那里对付妖怪的的场一族。为了解救被困的除妖师，自己闯进妖怪设下的结界，揭开百年前的回忆，最终他帮助蜷川的亡灵得到超度，并与阴阳师的式神结下契约，还赶走了觊觎的场右眼的那只妖怪……一桩桩奇遇在短时间内接踵而至，让他难以相信自己离开这里只有一天。

“山田先生和新右卫门大人居然还记得彼此，可那位大人的亡灵已经不在了，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。”

“呆子，”猫咪老师无情地教训道：“普通人和鬼怪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，何况是那种因为执念留在人间的怨灵。虽然他没有害人的念头，但总归不是该留在这世上的东西。如今他去了该去的地方，你又有什么好叹气的。”

夏目不语，默默转向病房区。滋叔叔正在向山田先生作最后的道别，他们今天就要回去了。病床上的老人看起来气色不错，见他进来微微一笑：“昨天玩的可好？有什么新奇的见闻吗？”

夏目迎着老人和善的目光，昨日的回忆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，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微笑：“我没有走很多地方，但是在寺里不小心睡着了，做了一个很长，很长的梦。”

“哦？梦到有趣的事情了吗？”山田先生和藤原叔叔都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。

“是的，有穿着非常华丽的和服的女子，还有带着武士刀披着僧袍的男人。”迎着山田先生越来越惊讶的神色，夏目忽然生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继续道：“他们对我说了很多话，讲了很多过去的经历，最后身上显现出光芒，和落下的樱花一起飘走了。”

藤原滋笑了出来：“听起来像是个灵怪物语呢。”山田先生却若有所思般垂下眼睛，片刻后也笑了，脸上的皱纹徐徐展开，似乎荡起了其中刻下的久远回忆：“古寺里确实容易出现这样奇异的想象，个人也有个人的缘分。不过即使是古人的精魂，也总该有自己的归处吧。你们能来陪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容易啊，路上小心啊。”

———

八原郊外一片浓郁的绿意，繁茂的树荫挡住了初夏刺眼的阳光。夏目告别同学回到家中，发现邮箱中有新的来信，便拿出来坐在玄关草草翻了一下。当他看到一张明信片时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。还未仔细读完，猫咪老师拖长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了：“夏——目——快来给我开布丁。布——丁——”话音未尽，圆滚滚的招财猫便晃晃悠悠出现在他眼前，“你在看什么？”

夏目扬了扬手里的明信片：“山田先生给我回信了。”

“嘁，你小子居然还不死心。那个怨灵都灭了，你还和活人提他作甚。真是多事的家伙。”

夏目放下手里的信件，揉了揉猫咪老师的头：“毕竟也是认识的人，了结一桩心事总是好的。”他望着门外的景象，忽然道：“东边的路旁是不是有樱花树？”

“谁知道。”

“等到明年春天开花的时候，我们又可以见到小薰了。”

“你如果被那个女妖怪吃掉，我就当仁不让要继承友人帐了。”

“那起码也要等到明年吧。”夏目笑着拾起地上的信件，连猫咪老师一同抱上了楼。透过窗户只能看到一片青翠，丝毫看不出它们开花时的样子。平安时阴阳师所见的樱花，幕府时武士所看的樱花，与今天看到的又有什么不同呢？夏目任由思绪悠悠飘远，小心地将收到的明信片挂在墙上。图上如云似锦的花海围绕着巍峨的佛寺，像梦一般封起了昔日的人与事。

Fin

坑了太久了印象也有点模糊，不过总算能打出一个Fin了。中间的插叙可能太啰嗦了，很多地方感觉笔力不够也没有交代清楚_(:з)∠)_所以就写个基本构思好了，万幸我还记得。

薰（化名樱子）本体就是樱花。作为妖怪追随过安倍晴明和他的孙子，对自己的二代主人有感情，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，加上人妖有别，最终没有捅破窗户纸。安倍临终前放她自由，她就出去四处游荡了。后来她回到京都一带见到了蜷川新右卫门的亡灵。蜷川不慎因一念之差堕为怨灵，不得超度，于是樱子就设法帮他超度，顺便打发时间。

樱子的结界利用了一只叫“觉”的妖怪，专门窥伺人的内心，希望通过唤醒曾经的回忆好超度他。这时她的力量已经衰弱到无法维持人形了，只能等自己本体出现，也就是樱花开的时候现身出来，这个时候才有力量维持结界，但是因为力量不够始终无法完成超度。这个时候新右卫门的亡灵误打误撞被年轻时的山田看见了，但山田没有阴阳眼，没有合适的时机他就再也看不到亡灵了。

几十年过去了僵局还是不能打破，的场家的阴阳师又阴差阳错进了樱子的结界。妖怪为亡灵设下的结界本来就是极虚幻的东西，他们的魂灵陷在里面走不出来，就只能保持沉睡状态。这也引起了名取的关注。这时候夏目追随山田那里听到的异闻来了也进入了结界，他力量足够强，意志也足够坚定，就解开结界走出来了。在结界里他同时接触到蜷川和薰的回忆。蜷川的怨灵暂时附在夏目身上，最终成功超度消失了。

怨灵的执念还短暂附在夏目身上，所以他暂时看不见阳间的活人。同时他在结界里一度接近了神界，得到了一点微弱的灵力。的场的右眼妖怪来袭时，夏目在反击时触发了这两种非人之力，把它们消耗掉了。右眼妖怪的力量很大程度也是来自执念，执念对上执念所以它受到重创被打跑了。

薰被自己的回忆套路了，不小心答应了夏目跟他订下了契约。但是她不想应付剩下两个来路不明虎视眈眈的除妖人，于是干脆和夏目绑定了。她的妖力已经所剩无几，很快会消失，对她来说这世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，早点消失也不是什么问题。灵力强大的人总有一点相似之处，她从夏目身上看到了旧主的影子，决定和他一起打发掉剩下的时光。

回到夏目线的起点，山田想起了年轻时和幽灵的奇遇，觉得自己从中得到了安慰。夏目把他的心情传达给了蜷川，然后又试图暗示山田当年的幽灵已经得到超度了。老人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反而接受得很快，猜到了夏目的意思还互相寄了明信片。所以这段短暂的缘分也算是完结了。

——

写作的灵感很多来自梦枕貘的《阴阳师》，蜷川和一休的梗来自以前追过的一篇同人。我曾经在连载时给那位太太写过好几篇长评，顺利勾搭上了作者，然而前两天再看发现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封文删号了。这个故事鸽了很久一直没填，如今虽然心血来潮按照原计划收了尾，回头再看心情也大不一样了，大概真的隔了太久了。如果有人能读完这个不算短又坑了很久的故事，也算是缘分吧。